诗舞之【戚氏】·凡人篇

诗林晓月

藏着同样被加班熬红的眼睛，却都在车门打开的一瞬被挤碎，碎成一地无声的水银。

诗林晓月

手中百草经过，世人所疾，温热寒凉现。百草要一味味摊开：黄连是母亲术后含着的那片苦，苦得她一整夜不敢合眼，却在我掌心化开时突然泛起回甘。

诗林晓月

像把一整年的眼泪蒸馏成一滴蜜；附子是父亲冬天贴在腰上的膏药，黑得发亮，像一块被岁月熬焦的黑糖，撕下来时连汗毛一起拔掉。

诗林晓月

他却笑着说不疼，像要把“寒”硬生生改写成“耐”；紫苏是路边摊五毛钱一串的烤肉，洒满紫绿碎屑，被夜风一吹，辣得眼眶发红，却发得心甘情愿。

诗林晓月

像要把“温热”两字直接写进泪腺。世人所疾，疾的是痛风，是失眠，是报告单上突然高出的箭头；诗人却把它们一一收进掌心，像收一副被拆散的牌，重新洗，重新发。

诗林晓月

发到舌苔上竟开出五色花：花里有人参的甜，有雄黄的腥，有芒硝的涩，有朱砂的艳，也有甘草的平庸。

诗林晓月

它们互为解药，也互为剧毒，在喉咙口搭一座跷跷板，让白天坐上去，让黑夜坐上来，让“现”字成为一面镜子，照见温热里藏着寒凉，也照见寒凉尽头仍有一点点不肯熄灭的温热。

诗林晓月

料七情、六欲长牵绊。七情要拆成七根彩色棉线：红线是喜，是除夕夜零点准时炸开的烟花，把整片屋顶照成流动的红海；橙线是怒，是早高峰地铁被挤掉的那只鞋，像一枚炮弹射进人群，却无人负责；

诗林晓月

黄线是哀，是清明细雨中突然断掉的伞骨，像一把没撑完就夭折的琵琶；绿线是惧，是深夜电梯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灯，把影子拉长又压扁，像一场无声恐吓；

诗林晓月

青线是爱，是暗恋第十三年仍不敢点发送的那条消息，在草稿箱里发霉，却舍不得删；蓝线是恶，是看见蟑螂爬过砧板时那一声本能的尖叫，尖叫里却裹着对自己无能的厌；

诗林晓月

紫线是欲，是商场橱窗里那条标价三个月工资的裙子，被摸了又摸，最终放下，却在梦里反复试穿，穿到领口开线，穿到裙摆起火。

诗林晓月

六欲再拆成六只口袋：眼欲是高清大屏，把每一颗痘痘都放大成月球表面；耳欲是降噪耳机，把母亲的唠叨隔在频率之外；

诗林晓月

鼻欲是限量香水，喷一下，就能把故乡的稻花香彻底覆盖；舌欲是网红火锅，辣到胃穿孔，却还要拍照发圈；

诗林晓月

身欲是记忆棉床垫，把人埋进温柔冢，一睡就是十二小时；意欲是购物车，点全选，点结算，再点删除，像一场不流血的自杀。

诗林晓月

七线六袋在同一副胸腔里打结，结成一个乱麻球，球心却是一颗红心，跳得咚咚，像要把自己也跳成碎片，却跳不出喉咙，跳不出皮肤，只能原地炸裂，炸成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，炸成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。

诗林晓月

夕照来，才始清欢。夕照是下班地铁玻璃里突然撞进来的一滩橘，像谁打翻了调色盘，把一整天的灰都染成温柔。

诗林晓月

清欢是便利店门口蹲下来喂猫的那一分钟，猫是橘白相间，尾巴尖有一撮黑，像不小心蘸到墨，却蘸得恰到好处。

诗林晓月

要把这一分钟拆成六十秒：第一秒是蹲下，膝盖发出清脆“咔”，像岁月在骨缝里掰下一粒爆米花；第二秒到第十秒是拆火腿肠，红色肠衣“嘶啦”一声，露出粉嫩肉身；

诗林晓月

第十一秒到第三十秒是猫凑过来，胡须先探，再是鼻尖，再是整条舌头，把肉卷进口腔，卷得温柔而决绝；

诗林晓月

第三十一秒到第五十秒是抚摸，从头顶到尾根，摸到那块结痂的伤口，指尖轻轻一颤，像触到去年冬天自己手背的裂口；

诗林晓月

第五十一秒到第六十秒是起身，猫抬头望，眼里映出两盏小小路灯，路灯里又映出更小的猫，更小的人，像一面无限折射的镜子，把清欢缩成微尘，又把微尘放大成宇宙。

诗林晓月

于是夕照不再只是夕照，而成一条柔软履带，把白天所有尖锐的棱角一一磨平，磨成可以入口的粉末，磨成可以枕着入睡的羽毛。

诗林晓月

渐星垂，烛火映无眠。星垂是城市夜空突然裂开的一道缝，缝里漏出远古的银白，像一封迟到了亿万年的信，终于落在睫毛上，却无人签收。

诗林晓月

烛火是停电时从抽屉翻出的红色生日蜡烛，只剩半截，烛芯焦黑，像一截被岁月抽过的烟蒂，却仍能点燃，仍能把墙上的影子拉长成一座移动的森林。

诗林晓月

无眠要把眼皮拆成两扇生锈的铁门，一门朝外，一门朝内；朝外的门看见对面楼宇还剩三盏灯，一盏是产妇在喂奶，一盏是考研生在背政治，一盏是独居老人在听京剧；

诗林晓月

朝内的门看见自己胸腔里也有三盏灯，一盏是母亲未合眼的牵挂，一盏是父亲未说出口的道歉，一盏是少年时未写完的情书，三盏灯同时亮，却互不干扰，像三条平行的小河，各自流向不同的黑夜。

诗林晓月

星垂与烛火在此刻达成共谋，一个照见天，一个照见人，中间隔着一层玻璃，却隔着一整条银河，隔着一整生的无法泅渡。

诗林晓月

于是无眠不再只是无眠，而成一座无人值守的灯塔，灯光把自己照成孤岛，也把孤岛照成灯塔，循环往复，直到东方既白，直到星辉与烛泪同时熄灭，只剩一缕青烟。

诗林晓月

像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，袅袅升起，又被风撕成碎片，落在枕边，落在指尖，落在尚未合上的书页，像一场无声的落雪，覆盖所有未做的梦，所有未醒的痛。

诗林晓月

叹今时愿，三篇妄语，一本修仙。妄语是凌晨三点的朋友圈，配图是天花板，文案删了又写，写了又删，最终只发三个句号，像三颗被吐出的药丸，无人点赞，也无人追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