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舞之【戚氏】·凡人篇

雪染天

戚氏·凡人篇
文雪染天

日初丹。一抹残月隐长天。白露风桥，绿波蛩阵、动幽园。凭栏。苇齐肩。浮萍买断钓鱼闲。流云一别天水，几道飞燕唤同椽。垂柳摇叶，行人挥手，薄衫未语轻寒。看几多旧路，些许新迹，些子风烟。
犹念不老家山。思来若茧，默默煮流年。今秋矣、客程虽窄，蝶梦仍宽。却难穿。我自老朽，春风已远，未得榆钱。白衣剩雪，绿鬓余三，不足来醉朱颜。
不觉回孤馆，平平淡淡，往事加餐。又是奔忙此日，对形形色色镜花缘。手中百草经过，世人所疾，温热寒凉现。料七情、六欲长牵绊。知五味、难拒腥膻。夕照来，才始清欢。渐星垂，烛火映无眠。叹今时愿，三篇妄语，一本修仙。

20250915诗舞

诗林晓月

日初丹，像是谁把一轮刚出炉的铜镜轻轻扣在东方边缘，热气沿着云缝溢出，烫得残月微微蜷曲，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旧信纸，字迹早已褪成水痕，却仍固执地悬在天际，替谁守最后一班岗。

诗林晓月

白露风桥，风从石板的缝隙里钻上来，带着昨夜才出生的凉意，像替谁捎来一句迟到的叮咛；桥下的绿波并不汹涌，却因千万只蟋蟀同时振翅而泛起细密的鳞纹。

诗林晓月

那鳞纹闪一下，幽园里的暗绿便深一分，像有人悄悄把水墨重新研开，准备往季节里再补一笔。

诗林晓月

苇齐肩，是成年后的我与童年高度的重逢，叶缘的锯齿割不破衣袖，却割得记忆生疼，疼得浮萍都缩成一枚枚被岁月花出去的零钱，再也赎不回当初那尾在竹篓里活蹦乱跳的午后。

诗林晓月

流云一别天水，别的是云，也是昨日尚未说出口的叹息；飞燕剪开天幕，剪口处露出旧瓦的灰白，像替谁拆下一封被雨水泡烂的家书，只剩椽字还倔强地连在一起，成为可以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地址。

诗林晓月

垂柳摇叶，行人挥手，薄衫未语轻寒，柳条是无数条同时伸出的手臂，却抓不住任何一只即将远行的鞋跟；

诗林晓月

薄衫被风轻轻掀起一角，像替谁揭开尚未愈合的痂，露出底下微微发红的皮肤，那红不是羞涩，是隐痛，是尚未说出口的保重。

诗林晓月

看几多旧路，些许新迹，些子风烟，旧路是童年脚印在泥里留下的凹坑，新迹是今日鞋底沾上的尘土，风烟一来，两者同时被抹平，像从未存在，又像永远存在，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层被阳光晒得发毛的透明薄膜，轻轻一揉，便化成水。

诗林晓月

犹念不老家山。思来若茧，默默煮流年。老山并非一座具体的山，它是灶膛里最后一块炭，外表蒙着灰白的灰，内里却燃着暗红的火，把一锅清水慢慢煮成琥珀色的汤，把一声叹息煮成轻鼾。

诗林晓月

茧是蚕替自己缝制的睡袋，也是人替自己缝制的避难所，层层丝线把尖锐的世事挡在外面，却也把柔软的自身困在里面，困得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，生怕一用力就把这层薄茧撑破。

诗林晓月

煮字是小火慢炖，不是爆炒，不是油炸，是外婆把腊月里的咸肉吊在灶口，让烟火一日日熏，让盐霜一寸寸渗，直到瘦肉变成玫瑰色，直到肥肉变成半透明，入口即化，化成年年月月的回甘。

诗林晓月

今秋矣，客程虽窄，蝶梦仍宽，窄的是车票上打印的座位号，是身份证号下那串被星号遮住的数字；宽的是梦里那片油菜花田，能把整座天空举高，能把所有白发染回青丝。

诗林晓月

却难穿，难穿的是梦与醒之间的那层纸，纸被泪水泡得发软，却仍固执地横亘在那里，像谁用指甲轻轻划破却又不肯彻底撕碎的窗花。

诗林晓月

我自老朽，春风已远，未得榆钱。老朽是鬓边霜雪与骨缝木屑的合谋，一动就簌簌掉粉；春风是少年时吹出的那枚蒲公英，被同桌一口热气呼出窗外，落在校墙外干涸的水沟，再没能飞回来。

诗林晓月

榆钱年年挂在枝头，像一串串旧铜板，风一撞就叮当作响，响得人心口发颤，却再无人踮脚去够，只能把皱纹一枚枚挂上枝头，权当新的货币。

诗林晓月

白衣剩雪，绿鬓余三，不足来醉朱颜。白衣是租来的毕业礼服，穿一次就挂回衣柜，再拿出来时领口已泛黄，像被岁月偷偷抽走一根丝，却无人补也无人赔。

诗林晓月

雪是那年冬天没来得及寄出的情书，被折成方块塞进口袋，洗衣机一转，碎成白絮，贴在衣襟，像一场不肯融的雪。

诗林晓月

绿鬓余三，第一根藏在左额，是高三熬夜做数学卷时冒出来的；第二根躲在右鬓，是初恋结婚那天长出来的；第三根颤颤巍巍站在后脑，是母亲出院那天破土而出的。

诗林晓月

它们像三株倔强的春芽，在荒漠头皮上硬撑，却撑不出一片绿洲，只能彼此遥望，用青色的脉搏互相打气。

诗林晓月

朱颜早已退席，像散场后的戏台，只剩红灯笼在风里晃，照不见人，也照不见鬼，却照出一地碎纸屑。

诗林晓月

上面写满“到此一游”，被风一卷，像一场迟到的雪，落在白衣上，落在绿鬓旁，却再不足以醉人，只能把醉意留给倒影，留给那个在商店橱窗里突然撞见的自己

诗林晓月

上面写满“到此一游”，被风一卷，像一场迟到的雪，落在白衣上，落在绿鬓旁，却再不足以醉人，只能把醉意留给倒影，留给那个在商店橱窗里突然撞见的自己

诗林晓月

他瘦得尴尬，笑得敷衍，却还在努力把背脊挺直，像要把“不足”两字硬生生撑成“足够”。

诗林晓月

不觉回孤馆，平平淡淡，往事加餐。孤馆是合租房里一扇随时会被外卖敲错的门，门后摆着一只电煮锅，锅底还粘着昨晚的泡面渣，像一片被潮水遗忘的暗礁。

诗林晓月

加餐要把深夜食堂拆成六十秒：第一秒是撕开速冻水饺，红色肠衣“嘶啦”一声，露出粉嫩肉身；

诗林晓月

第二秒到第十秒是开水下锅，白雾扑镜，镜里立刻长出外婆的厨房，锅盖一掀，白胖饺子像一群穿棉袄的小脚老太，挤挤挨挨往外蹦；

诗林晓月

第十一秒到第三十秒是加生抽，色重如夜，却能把所有寡淡瞬间镀上一层回光；

诗林晓月

第三十一秒到第六十秒是撒葱花，绿得发亮，像把春天剩下的最后一勺希望也撒进去，让往事在滚水里复活，让舌尖在咸淡之间重新辨认童年的刻度。

诗林晓月

又是奔忙此日，对形形色色镜花缘。镜花是地铁玻璃里一闪而过的脸，缘是那张脸与另一张脸之间短暂的对视，对视里藏着尚未说出口的“辛苦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