‌七绝.读史：

诗林晓月

于是春色不再柔媚，而成溃烂的胭脂；肥也不再富足，而成浮肿的尸斑。短短二十字，像一剂巴豆，让人泻尽对繁华的最后一点贪恋。

诗林晓月

金榜题名宴会开，蔡公醉眼数银来  

诗林晓月

您把聚光灯啪地打在他脸上。金榜题名，本是一生最亮的刹那，却被您写成交易收工的铃声。

诗林晓月

宴会一开，铜臭与酒香同时沸腾；蔡公醉眼，醉得不是酒，是算珠在瞳孔里噼啪作响。

诗林晓月

数银来，三字活画出一只枯瘦的手，在桌面下悄悄摸进钱袋，把铜板拨得如风扫落叶。

诗林晓月

您不画他冠冕堂皇，偏画他帽檐歪斜；不写他高谈阔论，偏写他口涎滴在玉带上。

诗林晓月

于是庄严与猥琐在同一副皮囊里扭打，神圣与卑劣在同一件紫袍里发酵，笑过之后，胸口只剩一口冷痰。  

诗林晓月

忽闻御史敲门紧，忙把青蚨藏帽歪  

诗林晓月

您让鼓点骤停，像戏台塌了一根梁。御史敲门，敲的是法度，也是丧钟；青蚨藏帽，藏的是赃银，也是怯怕。

诗林晓月

一个歪字，把权相的从容瞬间撕成碎布，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巍峨，扭成一只偷油的老鼠。

诗林晓月

您让夸张与真实握手言和，让滑稽与悲凉同坐一条板凳。于是观众哄笑未止，泪腺已被悄悄拧开；讥讽未冷，怒意已在血液里升温。

诗林晓月

短短一句，像一记闷棍，打得冠冕滚地，打得尊严散架，也打得出戏的人心头一凛。

诗林晓月

金銮殿上数钱忙，玉带缠腰三丈长  

诗林晓月

您把镜头推至龙椅脚下。金銮殿，本是天下中枢，却被您写成最热闹的集市。

诗林晓月

钱忙，三字把笏板与算盘强行嫁接，让奏折与账簿同页翻开。玉带三丈，长得可以绕梁，也可以自缢；缠得紧，缠得不是腰，是脖子，是国运，是黎庶的喘息。

诗林晓月

您让庄严的穹顶渗出铜绿，让雕龙的柱础长出霉斑，于是最高处亦最腐朽，最辉煌亦最荒凉。

诗林晓月

读者在窒息里窥见真相，在真相里听见裂帛，那裂帛声，便是王朝裤带崩断的预告。

诗林晓月

忽报黄河决坝日，犹教百姓买官粮  

诗林晓月

您让鼓角再次撕裂。黄河决坝，是天怒，也是人怨；洪水未至，已先淹没百姓的眉毛。

诗林晓月

买官粮，三字毒得发黑：粮成了商品，命成了筹码，救灾成了二次盘剥。

诗林晓月

您把天灾与人祸缝成同一件湿衣，让寒冷与饥饿互为表里，让泪水与税银同流合污。

诗林晓月

于是史笔不再冷峻，而成烧红的烙铁；诗意不再温柔，而成带倒刺的鞭。

诗林晓月

一鞭下去，皮开肉绽，绽出的不是血，是千年后仍翻涌的愤怒，也是今夜我们胸口，迟迟无法咽下的那口浊气。  

诗林晓月

先生您让七个侧面在同一夜里轮番登台，让他们互为镜像，也互为鬼影。

诗林晓月

影子里有蔡京，有赵佶，有金樽，也有瘦骨；有琼林，也有决堤；有肥膏，也有饿殍。

诗林晓月

您不宣判，却让判词在押韵里自己长出牙齿；您不呐喊，却让呐喊在平仄里自己劈开胸腔。

诗林晓月

读罢，只觉自己也坐在那辆香车里，马蹄踏碎的却不是星屑，是骨头；杯里晃动的却不是酒浆，是税银。

诗林晓月

于是，我们学会在每一次翻页时，先摸一摸自己的脖子，确认那道尚未被玉带缠出的淤青；也学会在每一个良夜，把酒杯举得比良心低，把诗句念得比洪水远，让黄河听见，让琼林听见，让那条被青蚨压弯的脊梁，也听见。

诗林晓月

听见之后，它或许仍无法伸直，但我们已不必再等，因为我们已把等字，写进了史，酿进了酒，挂进了玉带，从此随身携带，从此不敢遗忘。  

诗林晓月

您把一整部北宋的肥与瘦，写成了七声更鼓，鼓槌是笔，鼓面是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