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把古风与打油诗相混淆

昴日星官

         不能把古风与打油诗相混淆

      古风是两汉魏晋时代古体诗的正统，属于高雅诗体；“打油诗”是唐代以来在民间逐渐兴起的一种富于趣味性的俚俗诗体，登不得大雅之堂，相传由中国唐代作者张打油而得名。但二者在外形上有许多相似之处，初学者往往也很容易将其混淆。

        1.打油诗的由来兴起与文学价值

   （1）打油诗的由来。打油诗最早起源于唐代民间，以后瓜瓞绵绵，不断演变，表现出活跃的生命力。这类诗一般通俗易懂，诙谐幽默，有时暗含讥讽，风趣逗人。唐人无名小卒张打油的《咏雪》“江上一笼统，井上黑窟窿。黄狗身上白，白狗身上肿”，一鸣惊人，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打油诗体，名垂千古。此诗描写雪景，由全貌而及特写，由颜色而及神态。通篇写雪，不着一“雪”字，而雪的形神跃然。遣词用字，十分贴切、生动、传神。用语俚俗，本色拙朴，风致别然，格调诙谐幽默，轻松悦人，广为传播，无不叫绝。

   还有一种说法是中唐时代，有一年冬天，一位大官去祭奠宗祠，见大殿墙壁上写了这样一首诗：“六出九天雪飘飘，恰似玉女下琼瑶。有朝一日天晴了，使扫帚的使扫帚，使锹的使锹。”大官读罢，顿时大怒，下令缉拿作诗人。左右将其平日喜作这类诗的张打油抓了来。为了证实该诗是否张打油所作，大官未急于治罪，而是令张再作诗一首。那时安禄山兵困南阳郡，张于是便以此为题，脱口吟道：“百万贼兵困南阳，也无援救也无粮。有朝一日城破了，哭爹的哭爹，哭娘的哭娘。”两首诗如出一辙，大家听了，哄堂大笑起来，连这位大官也被惹笑了，终于破例饶了张打油。张打油从此远近闻名。后来人们常把这类出语俚俗、诙谐幽默、小巧有趣、不求平仄对仗的诗称为“打油诗”或“顺口溜”。有时作者作诗自嘲，或出于自谦，也称自己的诗作为“打油诗”。

   （2）打油诗的兴起。由于打油诗，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﹑不拘于平仄韵律，要求的文学知识和格律不高，创造起来较易，又便于记忆，便于普通人口耳相传，所以被广大人民群众接受。同时由于社会的动荡不安，逐渐成为人们对现实的批判，对社会的认识以及面对生活所表达感受的一种常用的形式。于是在不同时代，都有打油诗流传。

       宋代广东有一为夫送饭的老妇，是个地道的乡巴佬。但她面对苏东坡挑逗性的诗句戏弄，应对自如， 反唇相讥，出口成诗，尤为得体。诗云：“蓬发星星两乳乌，朝朝送饭去寻夫。”“是非只为多开口，记否朝廷贬汝无？”这首打油诗前两句出自苏东坡之口，后两句为老妇人所言。当时大名鼎鼎的苏东坡谪贬广东后，几乎家喻户晓，无人不知。显然，老妇人这两句打油诗是针对苏东坡的人生坎坷的，它揭了苏东坡的老底、疮疤，戳到了他的痛处。

      清代有个新嫁娘，众宾客酒足饭饱之后，开始大闹新房，欢声笑语，热浪阵阵，直至深夜，还逼新娘吟诗一首，表达新婚之夜的感受。这真是强人所难。新娘无奈，终于口占一首：“谢天谢地谢诸君，我本无才哪会吟？曾记唐人诗一句，春宵一刻值千金。”可是这一吟，非同小可，立刻产生轰动效应。众宾客哗然大笑，乐不可支，都说“好，好！”有的说：“新娘急了，金时间宝贵！”说着乘欢而散。此诗妙在末句，虽为引语，但此时此地，别有新意，个中奥妙，当可意会而不可言传，当可神通而不可语达。

   打油诗到了民国时期，更成为许多人的拿手好戏和取乐讽刺的工具，而且在内容和题材上发生了重大变化，开始反映现实生活，表现人民的思想、要求和愿望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，但打油诗的艺术风格没有改变。如1927年以后，蒋介石统一全国，但各路御用文人依然我行我素，他们表面上道貌岸然，但实际上争权夺利，勾心斗角，各怀鬼胎。于是鲁迅先生写了四句《南京民谣》打油诗：“大家去谒陵，强盗装正经；静默三分钟，各自想拳经。”揭露国民党的内部摩擦，对他们伪装正经的行为进行辛辣的讽刺。格调幽默风趣，语言通俗如话，生动形象。解放战争后期，著名诗人袁水拍有一首《咏国民党纸币》的打油诗，也很有意思。诗云：“跑上茅屋去拉屎，忽然忘记带草纸，袋里掏出百万钞，擦擦屁股满合适。”这是对国统区通货膨胀的幽默讽刺，反映国民党的经济危机和政治黑暗。语言风趣逗人，俚俗可笑。

        现代的打油诗更具民间小调和当地的风俗特征。人们脱口编出来的话，通过押韵的谐音来连接，有的是搞笑的，有的是歌谣还有的是讽刺性的等，生动形象描述时代的转变和某种社会现象。

新中国成立后，均有反映各个年代现实的打油诗问世，如五十年代，有一首《干部下乡》的民谣打油诗：“下乡背干粮，干活光脊梁。早上挑满缸，晚睡硬板床。”反映的是解放初期干部清正廉洁、以身作则、吃苦耐劳的精神。陈毅外长写了《咏原子弹》的打油诗：“你有原子弹，我有原子弹，大家都有弹，协议不放弹。”这是针对美国的核垄断、核讹诈和核威胁的，表明中国政府的态度和立场。七十年代，“文革”中，许世友将军写了《莫猖狂》打油诗：“娘们秀才莫猖狂，三落三起理应当。谁敢杀我诸葛亮，老子还他三百枪。”箭头直指“四人帮”，表示坚决要保护邓小平同志的决心。1974年，文化名人夏衍在狱中，模仿清代《剃头》诗写了《整人》诗：“闻道人须整，而今尽整人。有人皆可整，不整不成人。整自由他整，人还是我人。试看整人者，人亦整其人。”揭示了“文革”中林彪、“四人帮”整人的社会现实，反映了作者处逆境而达观、洒脱的心态；同时说明这些蓄意“整人者”绝没有好下场，觉醒了的人们也将“整其人”，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。“文革”之后，大文豪郭沫若在悼念被迫害致死的阿英同志时，写了《咏臭老九》的打油诗：“你是‘臭老九’，我是‘臭老九’。两个‘臭老九’，天长又地久。”发泄了对“四人帮”残害知识分子的愤懑之情。

由于时代的发展和变化，90后的思想与理念与老一辈中国人有很大的不同。虽然社会上不乏对90后的批评，但90后的社会价值也渐渐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。越来越多的90后新秀登上了各个舞台，充分体现了90后的价值。在打油诗这方面，90后在前辈创作的基础上推陈出新，例如90后写手叶苏阳的打油诗《考试》：“天气灰蒙，心情沉重。只缘何故？考试缘故。考试即到，吵吵闹闹。考试中途，答案飞舞。考试最后，争先恐后。交了试卷，得了自由。此为考试？此乃抄试！”。

   （3）打油诗的文学价值。打油诗是作者对现实社会、现实生活假丑恶的感应，当然也有对真善美的感应，但主要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。任何社会、任何时代，只要有可笑可恨之事，就会有幽默风趣、冷嘲热讽的打油诗应运而生。如，龙成的《新好了歌》云：“本人也盼党风好，惟有官位忘不了！只要职务升三级，权术自然不搞了。本人也盼党风好，只有车子忘不了！且等‘上海’换‘奔驰’，特权即刻取消了。……”反映了党内一种奇特现象，对那些口是心非、两面派干部进行了幽默的讽刺和调侃，读来可笑而又可恶。党风有问题，社会风气也有不正的地方。在改革开放中，曾经一度有些人借考察学习之名，行公款旅游玩乐之实，于是有人仿效南宋林升传世之作《题临安邸》诗：“山外青山楼外楼，西湖歌舞几时休？暖风薰得游人醉，直把杭州作汴州！”写了一首“公款歌舞”的剥皮打油诗云：“山外青山楼外楼，公款歌舞几时休？香风薰得“诸公”醉，九州处处作杭州。”讽刺那些肆意挥霍人民财富的所谓公仆们。

       打油诗是典型的俗文学。也许正因为这“俗”，一些“正统”文人才把它视为旁门。但文化名人周作人说：“思想文艺上的旁门往往比正统更有意思，因为更有勇气和生命。”周作人对旁门文艺的高度评价，也适用于对众多名人打油诗的评价。许多精彩的打油诗确实比好多正统的诗歌更有意思。打油诗的魅力在于它的趣味性、知识性和故事性，还有就是通俗性。不但诗本身有趣、幽默、俚俗，暗含讥讽，包容文史知识，体现名人的个性、爱好、轶事和思想，而且很多与诗有关的故事也很生动有趣。打油诗正如爱因斯坦给卓别林的信中写道：“你的电影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懂”，而显得同样伟大。

         2.古风与打油诗的主要区别

        由以上对打油诗的简单介绍就已看出，虽然古风与打油诗都不受平仄格律的束缚，但打油诗体式更为宽泛，二者有其明显的区别，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。

    （1）在用韵方面：古风要求押韵，一韵到底或中间转韵，但韵部中平仄不能通押；打油诗无押韵要求，只要读起来顺嘴就行，如用韵不讲究四声，同韵部的平仄可通押，也可依据《十三辙》，要求极宽。如张打油的《雪诗》：

江上一笼统，井上黑窟窿。

黄狗身上白，白狗身上肿。

此中，“窿”为《平水韵》“上平一东”，“肿”为“上声二肿”，不押韵，但读起来顺嘴。

   （2）在语言方面：古风的特质在一个“古”字，后人摹拟古人写的古风也是在“古”字上下功夫，采用文言，古朴高雅，自由奔放，戒忌俚语俗语；打油诗的语言与之完全相反，语言口语化，直抒胸臆，通俗诙谐，幽默风趣，生动活泼，俚语俗语均可入诗。如，近代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率部驻防徐州时写过一首植树诗：“老冯住徐州，大树绿油油；谁砍我的树，我砍谁的头。”读后不仅会发出会心的微笑，更对这位行伍出身的冯将军关心民生、发展农林生产的良苦用心，顿生敬仰之情。

   （3）在文学性方面：古风要求的文学知识和格调都较高，属于高雅文学体裁；打油诗所要求的文学知识和格调不高，是典型的通俗文学，但容易被广大人民群众接受，便于普通人口耳相传，做到妇幼翁妪皆可用之。

   （4）在章法结构与内容方面：古风以叙事写景兼抒怀见长，综合运用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正面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，戒忌讥讽，以中长篇为主；打油诗不受章法结构约束，以短篇为主，以讥讽社会和时政见长。

   （5）在时代性方面：古风为古体诗，其特质是“古”和“风”，不随时代变更，即便是今人写的古风也是对古人古风作品的摹拟；打油诗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，它主要是作者对现实社会、现实生活假、丑、恶的感应，对可笑可恨之事的冷嘲热讽。

上述古风与打油诗的这些区别，能够使人们很容易就辨认出一首诗是否打油诗。如当今社会流传着一些民间即兴创作，讽刺社会弊端，描摹光怪世象的小诗、儿歌、民谣，基本上都是打油诗。如下面的几首小诗：

其一

舌头不打弯，眼睛不打圈，

抽烟不冒烟，说话不沾边。

其二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一两二两漱漱口，三两四两才算酒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五两六两伸错手，七两八两扶墙走。

其三

嘴里没有味，开个现场会；

要想解解馋，组织检查团。

其四

年龄诚可贵，文凭价更高。

若是根子硬，二者皆可抛。

       前两首小诗活画出了嗜酒成性者狂喝滥饮，醉态可掬，惟妙惟肖，入木三分。后两首则形象地反映了官场作风及人才使用上的不正常现象，幽默曲折地反映了民心民声，起着警世策人的作用。这几首小诗一看便知是打油诗。

还有一首咏石塔的小诗如下：

远看石塔黑乎乎，上面细来下面粗。

有朝一日翻过来，下面细来上面粗。

    这显然也是一首打油诗，读来令人发笑。初看文句粗俗，其实粗中见巧，蕴有“置换法”的哲理。被审视的事物，一旦主客体易位，那就另是一番气象了。咏石塔的作者如果是陈胜、吴广，就不仅不觉可笑，反倒深感暗藏机锋、奥妙无穷。因为这石塔的形象，正是封建王朝权力的象征，那“有朝一日翻过来”，表达了何等的慷慨悲歌之情、腾挪乾坤之志啊！岂不是作者藐视王权、改朝换代的宣言？这时再看那浅近平实的文字，反倒具有了为惊世骇俗的真意作铺陈的妙趣，读之越发兴味盎然了。

打油诗与古风是两种不同的诗体，尽管打油诗从艺术角度没有古风和格律诗那样高雅，但我们绝不要因为它“俗”而看不起它。因为它的社会价值远比它的文学价值大，而且把打油诗写好也并非易事。

   ——摘自拙著《中华诗词体式与创作技巧》第三章——

惠质兰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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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榭亭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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昴日星官

水榭亭台 发表于 2025-12-6 13:4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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